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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餐

1999 年,我第一次吃麦当劳。

在那个中午,金黄酥脆的外表和恰到好处的调味一下子征服了我。更能让一个小孩子感到惊奇的是:我站在柜台前面,用手指一指,图片里的东西就能马上递到我手上。

晚上妈妈烧了两个小时的菜,端上桌来唤我吃饭。我却爬到饭桌前对爷爷说:“我要吃麦当劳!多快多方便!”妈妈听了眉头一皱:“洋垃圾,尝个鲜儿得了,还能顶饭吃?”我扭过头说:“等我长大了就把它当饭吃。”

现在我真的把它当饭吃了,虽然味同嚼蜡。我在深圳的无数个夜晚,梦中憧憬着妈妈站在油烟缭绕的厨房里,一遍又一遍翻炒着我爱吃的排骨,醒来发现自己嘴角濡水,眼角含泪。 有人说互联网才是快文化的源头,可我看来快餐似乎更早。到现在,人类已经离不开快文化了。

城市

所有的城市都是香港的复刻版,在钢筋水泥和玻璃幕墙间,透出一小片视觉失谐的“老街”供人凭吊。纯色 T 恤搭着牛仔裤“老街”里穿梭。偶尔路过一两个名人故居,拿起手机跟雕像合几张影,再百度一句他说过的名言 po 到朋友圈上静静地等赞。走的累了可以去路边店点两份号称“乾隆下江南赞不绝口”、“毛主席念念不忘”的小吃。等菜的时候刷刷微博知乎,看见某个段子手在抖机灵接着会心一笑顺手点个赞。好了,这个城市我来过。在这么个崇拜快节奏的年代,你凭什么不让我简单至死?

信息时代日子过得真是好快,我打开手机应用就找得到所有信息。我甚至懒得去找,更懒得去想自己该找什么。我奉行极简主义,我只为了我少的可怜的兴趣抬抬眼皮。

于是,我不知道时间在城乡方言里刻下的烙印,我不关心谁在这座凉亭里写过美妙诗文,我看不见田野里冰雪随着春天消融,我听不见微风扫过竹林的空寂宁静。我只关心大 V、Taylor Swift 和淘宝。So what?

I’m the bloody Fashionistas!

快文化

快文化在时下越来越流行,而它的出现是必然的。互联网时代的信息爆炸对人们的信息读取吸收能力产生了干扰,并加剧了人们的选择困难。再有,人类的本性是懒惰,刻苦钻研对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。并且,快文化一般伴随着反智主义共同流行。人们更习惯于关注屋檐的高度,而忽视坚实的地基。许多反智主义者强调马云毕业于三本学校,却选择性忽视他优秀的英语帮助他到美国开拓视野打下的基础。浮躁的不只是中国社会,日本学者大前研一在他的著作《低智商社会》中这样描述当下的日本民众:

“不进行深入思考,盲目地赶时髦。”

“对于韩国和中国的问题,本能地持有情绪化的‘观点。”

“也许那些经济报纸的记者都是专家吧,所以他们写的消息也都是正确的。”

“电视节目里清一色的“综艺节目”和“笑话”,有助于日本文化的提升。”

“对于中国、韩国、印度经济飞跃发展的话题,已经感到厌烦。”

“盛田昭夫后继无人并不是什么大事,相比之下,和那些金钱至上的‘野蛮国家’划清界限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一种矛盾的情绪似乎在日本社会上蔓延。他们既是《菊与刀》中深沉而细腻的民族,也是亚洲快文化的策源地。他们掌握着最精密的尖端制造技术,也缔造了优衣库这样的快时尚服装巨头。在快文化的阴影下,他们恐惧“低智商社会”将在某一天真的到来。

读书

仍然处在追赶地位的中国,似乎还没意识到快文化的负面作用。好几年前,一份关于世界各国国民书籍阅读量的调查结果在网上疯传,许多人在惭愧反思之余,在社交媒体上晒起了书单:发愿今年读完 100 本书。甚至有人扬言:收到多少赞我今年就读多少本!天啊,这是冷战的军备竞赛么?快文化中的数量主义只负责制造舆论需求,其实它和许多只顾传播信息而不考虑社会效应的媒体一样不负责任。

“在书店里,只会拿起‘简单、有效、马上能用上’的书。”这就是大多数人对面对阅读的心态。

平均 3.65 天就能读完的书,我很难认为这本书能给我以很高的价值。在互联网时代信息共享已经大大削弱了书籍的信息载体功能,信息价值几乎等于零,那么读书又有什么价值呢?读书最大的好处就是,可以让人拥有思辨力,不会人云亦云。

有人马上反驳:互联网上也能读书啊,下载 TXT 就能阅读了。

对,你说的没错。但是你看么?

思考

你工作越来越忙,除了刷微博刷微信,你喜欢抓起那些药到病除的工具书,随便一翻就把问题搞定。忽然某一天你需要陶冶情操了,眼光马上投向那些被处理过的二手知识。比如百家讲坛、罗辑思维、晓松奇谈。我不能否认二手知识的具有更强的适用价值,他可以给你套一个先入为主的逻辑,让你不知不觉间大致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。

你开始觉得:啊,知识的获取如此容易。于是你在知识获取的路上不仅有了拐杖,你还有了引路人,连怎么走的不用思考。是啊,我文言文很烂读《论语》太吃力,黑格尔的文字太抽象川端康成的描述太晦涩,卡夫卡的逻辑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,你们都长得太丑,我只看脸,不看你。

于是你忘记了这个社会最基本的捕食本领:思考。

思考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动力,它赋予了世人追寻自由和美的价值观。我们才知道,除了碌碌无为地活着,我们还可以拥有丰富的人生,可以追求实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。

和那些思辨带来的美妙相对比,快文化有这么几个特点:

① 碎片时间捕捉。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方式是很大诱因,我们忙于工作、忙于社交、忙于展示自我、忙于改变整个世界,每一天都被这些高优先的事情分割开来,剩下的时间碎片实在鸡肋,消费快文化既能减少焦虑感,又能让自己的大脑低功耗运作,久而久之人们便对快文化上了瘾。

② 短小作品扩散。前几天老五跟我说,他把微博卸载了。我问他为什么啊?他说微博现在流行各种短视频,也就三五分钟图个乐呵,每一篇时间都不长,但是看多了容易上瘾。要是多点开几个,半个小时、一个小时就没了,太浪费时间。我听完笑笑,还不是你自控力不够么非要点开。但是细心想想,我们消费的这些视频除了舒缓心情,还能给我带来别的什么吗?

③ 减少思辨活动。也许是乔帮主苹果大法的延伸,“顾客往往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”这样的思维同样指引着快文化的发展,他们发现,顾客真的开始停止思考了。周杰伦穿着美特斯邦威我觉得很酷很有范。好吧我不管他穿着舒不舒服质量怎么样这套我就买了服务员来结账!我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既唱不出《七里香》又是个丑逼。

④ 强调直观感受。内心个人主义在快文化里找到了土壤,五花八门的快文化让人找到了轻轻的快感,惰性于是在此深度发酵,进入了一种“我好像做了很多”这样的幻觉里。其实仔细回味一下,我看的内容十条有八条都是垃圾信息,除了感动自己之外,对我自身人生发展有什么帮助么?无论哪一种社会里,量多都不代表优质。

匠心

在快文化的大潮下,如果非要选择,我愿意去十年磨一剑,用匠人之心面对这个世界。

几年前我在台湾的一个阿姨家里做客,阿姨带我看了一张古代木床,带棚顶的那种。她说,这是祖先从明郑时期传下来的,床梁上那些花纹刻着一个南北朝的爱情故事。她的婆婆现在还睡在这张床上,台湾的潮湿让床有些变形,但依然坚固。“三百多年了哦,我盼它还能用上三百年。”阿姨说起这句话时,眼里深沉的骄傲让我惭愧。前人传给我们的是那个时代的精神艺术结晶,比如珐琅彩、富春山居图、《红楼梦》,而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呢?宜家么?

《浮士德》成书耗时 64 年

有人会反驳:存在即合理,快文化就没有一点点优点吗?你能保证你生活中没有一点点快文化元素?

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,我有,而且不比你少。

对于某一个未知的领域,快文化可以帮我牺牲知识的深度,来增加知识的广度。在扩大知识的广度后找到兴趣相投之处,再以深度来对待。

我身边有太多的快文化的信徒,他们的广博仿佛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,没有什么话题是他们接不上的,但随着话题的深入我才发现他们所谓的了解都是浅尝辄止。

那种感觉仿佛就是到了世界的尽头,我站在海平面上漂浮无根,满眼都是粉红的天海相接和幽蓝的汩汩暗流。低下头来望着水面,我却只能看见自己。我既没有想法、也没有坚持,我孤独,并且空无一物。

快文化自有其扎根生长的土壤,决定大多数人生选择的是角度,而不是对错本身。我无意把快文化妖魔化,中午吃过满汉全席晚上坐在路边撸串的大有人在,我只是坚信,不管社会变得怎样浮躁,总有人愿意为了这个值得奋斗的世界去注满汗水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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